任重先生的画作,以温故得新的风貌,崛起于中国当代画坛。
自廿世纪初期以来,画坛风云变幻,除了教育专业制度建立之外,与往昔有所不同了,其中有一值得重视的,就是画学信息取径的不同。对于古代名画的见闻,一方面得自公私博物馆的公开展示,另一方面,印刷出版品的流通,名品化身千万,直达里巷,无远弗届。近二、三十年年来,更有高清晰度的复制品,直逼真品,真赝难分,已非次真迹一等。晚唐张彦远以宰相世家子弟,看尽天下名品,无奈以不能一窥大内藏品为憾,今日已然轻而易举。学画的途径就不囿于师承面授,而是神交古今。廿世纪初,也因此舍近之学明、清,转趋古宋、元。
「趋古」,见之于史上大书画收藏家,也是第一流的书画家。简单举例,元代的赵孟俯,明代的董其昌。两位「文敏」,对拥有古书画的学习。赵孟俯说︰「作画贵有古意,若无古意,虽工无益。今人但知用笔纤细,傅色浓艳,便自谓能手,殊不知古意既亏,百病横生,岂可观也?吾所作画,似乎简率,然识者知其近古,故以为佳。」以「近古」而自诩。董其昌《画禅室随笔》更直接说︰「画平远,师赵大年。重山迭嶂,师江贯道。皴法,用董源麻皮皴,及潇湘图点子皴。树用北苑、子昂二家法。石法用大李将军《秋江待渡》及郭忠恕《雪景》。李成画法,有小幅水墨,及着色青绿,俟宜宗之,集其大成,自出机轴。再四五年,文沈二君,不能独步吾吴矣。」赵孟俯以「古意」为胜,董其昌则创作方式,从画史中撷取每位大家最优秀的部分,综合融入,创造出来的一种新风,认为就可以超越沈周、文征明。这种创作的理念与方式,见之于任重的《松亭待茗》,他自题「…予以唐之韵,运宋之理;宋之理,行元之格;不落明、清辈窠臼,识者或不以为妄言。…」「不落明、清辈窠臼,识者或不以为妄言。」话中的豪气与理念,令我想起张大千,也曾出此豪语。大千对自己「大风堂」的收藏,固然自诩,而目的也说得清楚︰「挹彼菁华;助我丹青。」这就是取资古人。任重此画,画是园苑一角,临水平台,乔松榆树在前,棕榈在后,精构茅亭其间;主人持麈逍遥,友人仆随,携卷来访,主人备茶接待。题材中的人文活动与配景,河岸吟兴是元代文人活动纪实,通幅笔调精工,墨韵为主,是宋人笔调,辅以微绿轻丹,赋色则是唐人遗韵。引人入胜的是画所呈现的典雅气质。这种手法,被认为山水画史呈现的集大成画家王翚,也有名言︰「以元人笔墨,运宋人丘壑,而泽以唐人气韵,乃为大成。」史上名作的例子,如董其昌跋赵孟俯《鹊华秋色》︰「吴兴此图,兼右丞北苑二家画法。有唐人之致去其纤;有北宋人之雄去其犷。」师法上舍短取长,追求的多是以「古意」为师。
做为一个专业画家,最基本的条件,画家目有所遇,心有所感,就能以图像来表达。「图像」的内涵,无非「形与色」。谈形,画中的形,形是放眼所见;还是心中所想?这当然取决于画家本人的观点,与古为师,也不与放眼所见冲突,只是既有眼中所见,又合「古意」于笔下所见。任重的画中,以题材与技法来讨论,人物、山水、翎毛、花卉,无所不能。人物画于诸科画门是最难的,然而,任重不畏其难。从基本功夫的白描人物,见过他临习宋(武宗元)《八十七神仙卷》(朝元仙仗)及传为李公麟的《维摩演教》。这两件画史上的白描名作,任重笔下重现,不但惟妙惟肖,更是生动有余。这种看似祇有线条的单纯画法,却是一笔错不得,一如律诗的规范,能在此规范中游刃有余,才见好功夫。也由此功夫,转而无畏于精密的人物画。由整幅人物画,也不止是主角人物,配景的庭台楼阁,穿插的园林丛树,花木累石,乃至大小器用,这要一位画家无所不能,方能胜任。
任重 松筠棋茗 98×181cm 2011
《松筠棋茗》为例,乔松树下,高士四人赌棋,侍女捧卷、端茶,童仆煮茗、携琴。画中的人物造形,我想得自张大千名作《文会》的启发,更早的追述是盛清时华岩的《玉山雅集》,虽是来源有据,然而人物开脸,有老有壮,却是任重自己风貌。整幅的园林构景,也是自出机杼。气质上华贵且古雅。
任重 诗人四条屏 78×48cm×4 2003
《诗人四条屏》,画之取景、人物之造形,随个性与情节而定,画王维竹里弹琴、李白展卷赋诗、李贺观鹤苦吟、欧阳修松下听秋。以王维、欧阳修头戴陶渊明的「漉酒巾」、重领宽袍,说明文人「隐」的性向;李白之坐榻屏风,如在贵气皇家,李贺是回首徐行,风度儒雅。两人穿戴,「幞头」与圆领装服饰,这是唐时代真实状。四幅造形赋彩,美感也是回归「古意」。
人物画上的画境如此,一样地,古艳的青绿山水,今人也已不多取,任重却是高度发挥,此不但见之于山水,也以重彩施之于花卉翎毛。《秋山在望》一幅,构景上,绿树荫荫遮琴船,船上高士专注抚琴,云影如带,涌江之上,绕山之腰,水波中流成澜,茸坡与青山赭壁,相互掩映。群树之树干,纠转露节,树枝之杈桠,及山石结体,画法上都取略带装饰性的造形,巧中带拙,这是唐人山水风。配以青绿衬赭,有了一份古雅之趣。
任重 江楼雪霁 65×47cm 2014
《江楼雪霁》一幅,取法宋画的山川壮阔大构景。前景双峰对峙,深远通透出远方平远的湖山;景中雪压山陵,水天满云影,山为雪留白,水天染青墨;皴山画树,乃至界画楼台,并驶双帆,都是精工细谨。树以绿赭,屋宇赭红,色彩上在雪暗中透出稍许生意。这也是宋画古雅一格的画风。青绿与巧红的对比应用,则见之于《菡萏覆华池》。这是一幅典型的「勾勒填彩」画法,「勾勒」以成其形;「填彩」用赋其质。随着勾形赋彩,绿叶粉红,所衬出的莲叶鲜碧又转枯黄;莲叶的开合、摇曳,莲花的奔放、飘零,黄鸟的伫足回首,层次清楚,无不精准,又有一份动感,画趣的营造,由是而出。
任重 幽篁独栖 84x55cm 2015
任重曾为文致意上海博物馆所藏的徐熙《雪竹》。他自己画作《幽篁独栖》,取意用笔墨造境,也都由此古名画立基。徐熙《雪竹》对应宋画「画写物外形,要使形不改。」此中,由眼中所见而下笔,用笔就无成法,也就是用笔的形态是就对象的形而成立,无所谓「皴法」、「十八描法」。同样的墨法也是视形而施。
任重 幽篁雪霁 35x35cm 2015
《幽篁雪霁》时序是大雪天,背景以墨衬,用来画暮雪满天,竹竿的圆柱体积感,两旁深中间留白,竹节之交接处,也是墨白分明,俨然光影在望。小枝上的积雪,以如丁头鼠尾的线条,衬出雪泥;至若竹叶上之雪泥,留白之外,衬以青,以显竹青,又略施赭石,以见其枯。从画面所见,笔迹隐而填墨、填彩为主。文人画当道,一意的「黑白片」,对吗?在西方能以「素描」取代一切吗?「画法」本无绝对,但不能偏执。人生举目所见是彩色的,做为一中国专业画家,墨趣固不必舍弃,墨趣中如何成「古意」,本幅又是一例。
任重 雪竹斑鸠 137x69cm 2015
就此,又加重色彩的见之于《雪竹斑鸠》。雪竹固以墨笔为重,然紧要处如竹叶之绿、竹叶尖之枯黄,又施以颜色,画斑鸠鸟是「勾勒填彩」,衬出雪泥灰黑中,显出一股卓然独立。再加重色彩比例的是《雪竹飞禽》,雪天整幅的背景,以湿墨遍染,有浓有淡,分出云影,一双黄鸟,振翅自竹丛玲珑石间飞出。飞鸟竹石,这都是宋人「勾勒填彩」,造形与意趣,也是追踵宋画。
任重 雪竹飞禽 55×60cm 2009
时流趋新,众所周知,祇是刻意趋新,理念技法,为穷其变,光怪陆离,无所不用,以为形式之新,就是新。论画不论画法,而论形色的处理,成何种格调?新不在物换星移,而是化其旧,虽旧亦新,泥其新,虽新亦旧。任重展出的画作,其技法与画境,不趋时流,不畏宋元之难,铭心于宋元「古意」的画风,以宋元绘画为基础的「古意」,做出个人的诠释。那「六经为我注脚」而非「我为六经注脚」。又如每位演奏者,演奏大师的典范名曲,曲目尽管相同,音乐家不是抄袭名曲,而是个自发挥对名曲的诠释。看任重画,做如是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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